新场古镇 百年历史影像馆的珍贵记录


新场古镇


古镇的两个人文标识


距成都58公里的大邑县新场镇,是四川现存规模很大、古建筑群落保护保存完好、极富特色的一座西蜀水乡古镇。2008年,经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及国家文物局严格考核,正式授予新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称号。


始建于东汉,兴旺于明嘉靖年间的新场,是茶马古道上的历史文化名镇之一。走进新场,顿有一种穿越感,犹如走进了民清时代。古镇整体呈船形,粗略统计,全镇古建筑有20多万平方米,七条古老主街,派生出七条主要水巷;三条水流鲜活的小河汩汩穿镇而过,再派生出犹如人身上毛细血管似的多条小溪,这就将古镇人家和整个新场古镇,浇灌、穿插得清新、脱俗,像个新嫁娘似的。


古镇呈二纵二横井字布局,镇上,古建筑大院落多、楼阁多,且大都青砖青瓦、木檐木柱,雕梁画栋,雕塑的麒麟、大象、仙鹤等祥瑞物栩栩如生,一派典型川西民居风貌。沿街鳞次栉比、古意犹存的茶楼酒肆饭馆,续写着新场的繁荣繁华。走在一条条由青石板铺就、带着岁月斑驳印记的茶马古道上,给人一种恍惚感。到处鸟语花香。随便找间溪边茶铺,要一碗四川盖碗茶,在极富四川特色的竹篾编就的竹椅上一坐,不管盛夏时节太阳再刚再大,周遭有浓阴流翠的竹林遮挡,真个是清幽无限。


我去过新场多次,每次都流连忘返,不忍离去。该怎样描述新场的古风古貌古韵和至今的繁荣才准确?我想借用清时云南学政张锡荣去成都拜谒光绪皇帝的蒙师伍嵩生(字肇龄)归来时,路经新场,留宿一夜写就的一首诗,应该恰当——

花外斜阳晚,云峰暗几层。

人声三里市,春夜一街灯。

竹屋容高枕,桃源梦武陵。

床头三尽剑,气欲作龙腾。


而最能吸引我的是,新场镇上两个最有人文意识境况的标识:一是刘成勋其人和故居,二是至今不为人们广泛注意知悉的“百年历史影像馆”。


位于广袤的成都平原西部边缘地带的大邑县,地形地貌很有些奇特,既有成都平原的平坦、清润,又有诸如西岭雪山特别是大飞水原始森林那样的山地的雄峻,半山半原。


民国时期,大邑一时将星云集,出了三军(长)九师(长)十八旅(长),有“将星之乡”之称誉。


这三个军长,分别是新场人刘成勋和继后的大邑安仁人刘湘刘文辉叔侄。老资格的刘成勋作过川军总司令、四川省省长,说他是大邑众多将军的领头羊,一点也不为过。


而最能吸引我的,是矗立于场口,至今不为多人留意的那栋外表朴实、内涵极为丰富的“百年历史影像馆”。


“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


这栋影像馆两层楼,展厅面积800多平方米,分门别类地展示着一百多年前一批加拿大友人在四川各地、特别是在成都时,用手中的相机拍摄的1400余幅老照片,极为珍贵。这就像一扇扇窗户,推开窗户看进去,带给我们的是难以言喻的欣喜、发现、震动、思索。


无疑,这是一座丰碑,也是一座富矿。由此循序渐进探寻、挖掘,会带给我们许多收获,带给我们许多欣喜和惊喜。


其始也简。事情的由来似乎出于偶然,但偶然之中有必然。鲍勃·爱德蒙兹——这位上世纪30年代出生在四川自贡的加拿大传教士后代,曾经作为加方代表参与新中国与加拿大建交谈判。他对他的出生地以及其后工作生活过的成都等地很有感情,且手中有许多前辈拍摄、留下的极为珍贵的老照片。


2004年,爱德蒙兹应中国人民外交学会邀请访问中国,顺便访问了他的出生地自贡。故地重游愈加激发、加重了爱德蒙兹对中国第二故乡的深深怀念。这位加拿大友人给接待过他的时任四川省政府外事办礼宾处处长的郭嘉农写信,提议用他手中的老照片与四川省外事办共同举办一次影展。


郭嘉农将这信交给了同事向素珍。身为外事办干部的向素珍,有这方面的敏锐、热情、能力和经验。她曾经组织过一次德国老照片展览,之后将其编辑成一本图文并茂的书《老四川老照片》,都获得了很好反响。


向素珍意识到这批老照片的不同凡响,但筹办展览需要大量的精力、时间和一大笔钱,担子很重。尽管如此,向素珍还是接过了这封信,然而心中忐忑,哪来的人哪来的钱?她没有立即同这位加拿大友人联系,可心中又放不下,难以释念,于是,她将此事告诉了可信任的朋友张飙。


张飙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中国青年报社驻川记者,在成都多年,后因工作突出,调北京,先后担任中国青年报副主编、中国科技报主编,之后又成了著名书法家,向来新闻触觉敏锐,有多方面的能力和才干。向素珍的想法得到了张飙的鼓励支持,他们商议决定,找一批志同道合能干的志愿者,组成一个精干的“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张飙自愿出任项目组总顾问。


就这样,在没有经费来源的情况下,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志、朋友,组成了“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其中有退了休的卓有才华见识的领导、作家,有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专门人才、翻译,他们是:张飙、崔桦、程铁良、申再望、向素珍、王晓梅、田亚西、张文森、林春柏、李爽、王波、柯马凯(Michael Crook)、云达乐(Don Willmott)、Liz Willmott、云巽悦(Cory Willmott)。随后,他们就紧锣密鼓干了起来。


“CS孩子”的故乡情


为了取得这批珍贵的老照片,同时也为了感谢大洋彼岸这批对四川、特别是对成都和华西协合大学一往情深的加拿大友人、老人们的信任,项目组成员先后多次自费去加拿大扫描照片、收集资料,与他们交朋友。


健在的这批加拿大友人,大都是年届八旬甚至九旬以上的老人,大都出生在成都华西坝、长在华西坝,少年时就读于华西坝的华西加拿大学校。该校英文名Canadian School,简称CS,他们称自己为“CS孩子”。该校1950年关闭,CS孩子们随他们的父母回到加拿大。


这些CS孩子虽然回到了加拿大多年,心中却从来没有忘记过第二故乡。每年金秋十月,在多伦多一家中餐馆,他们都要举办一场特别特殊的聚会,而且坚持了几十年。这一年一度的聚会,是他们心中的期盼。每次聚会,他们都要用四川话先喊上一句“开始吃饭”,这才吃饭。每次聚会,他们都拿出自己珍藏的老照片和各种藏品相互交流回忆。


这些CS孩子对第二故乡来人,非常亲热亲切,特别是听说这些“项目组”人要将他们的老照片收集起来展览,喜不自禁。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天真烂漫的CS小孩子们,都成了耄耋老人,记忆力衰退,好些事情都忘记了。然而,几十年前的成都童谣、儿歌他们却没有忘!他们就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用还没有丢完的成都话,背诵起当时的成都童谣或儿歌,什么“一个麻雀一个头,两只眼睛黑黝黝。两只脚板朝前走,一个尾巴在后头”等等。


“项目组”的向素珍们,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受到触电似的震撼,感动不已。


CS孩子们毫无保留地将他们精心保留、浸满岁月风霜的老照片悉数无偿地提供给“项目组”。


这些CS孩子们对第二故乡用情之深出乎想象。比如,现年103岁,从北京外国语大学退休、仍在北京的伊莎贝尔女士说,“从我姥姥开始,我家有五代人生活在中国。我最自豪的是我的孙子作为第五代也曾经在华西医院任过职。我们都热爱中国。”


CS们至今念念不忘小时候生活过的华西坝。他们怀念华西坝的钟楼,怀念钟楼下那方田田荷池……他们中的好些人给后代留下了遗嘱,要后代在他们死后,将他们的骨灰带到成都,带到华西坝,撒在他们心心念念的钟楼下的荷池……


这就越发促使“项目组”抓紧工作,将CS孩子们手上的老照片收集起来、汇总、展出、成书。因为这些CS孩子们都老了,生命在不断流逝,他们希望在有生之年,尽快看到成果。


古镇一角


震撼人心的展览


经过“项目组”成员的共同努力,成果很快不断显现。近十多年来,在大邑县政府、省市新闻办、华西公共卫生学院等有关部门支持下,一共举办了8次展览,组织了5次“回家”活动,邀请了80多人(次)“CS孩子”及他们的后代重返第二故乡四川。


2008年3月底,《大洋彼岸的中国情怀——来自加拿大的珍藏照片世纪展》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开展,大获成功。同年4月,《大洋彼岸的都江堰情怀——来自加拿大的珍藏照片世纪展》在都江堰开幕。


2010年5月1日,《岁月留痕——来自加拿大的成都旧影》主题摄影展落户千年古镇新场。


2012年4月,图文并茂的《成都,我的家》图书发行式暨老照片展览开幕式分别在北京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和成都宽窄巷子举行举办。


2012年,加拿大驻重庆总领事欧阳飞,在成都宽窄巷子举行的《成都,我的家》图书发行式暨老照片展览开幕式上的讲话很有摡括力、代表性。他说,“非常感谢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为加中友好所做的贡献。这些老照片说明,在不同的社会之间完全可以建立友谊与合作。这些老照片就是沟通、搭建两国人民友谊的最好桥梁。因此,这些老照片意义非同寻常。”


2013年6月,大邑县政府决定,拿出这栋两层楼建立“百年历史影像馆”,永久性地免费开放,供广大人民群众参观。


2013年10月,应邀前来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加拿大总督顺访成都,特地向项目组颁发了加拿大总督勋章,以表彰他们多年来为加中友谊作出的贡献。这是一个很高的褒奖。


2016年10月,经香港南中集团总裁张弛先生赞助,《加拿大人在中国》老照片展在多伦多中国文化中心首展。紧接着,2017年1月在乔治市展出,同年10月在多伦多大学图书馆展出;2018年4月,分别在渥太华三个地方轮流展出;2018年10月该展览又将赴温哥华展出一个月。


2016年11月,在四川大学华西公共卫生学院支持下,“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在奠基于1915年、位于华西坝的百年建筑——志德堂老校址上建成开馆。


感人至深的故事


我发现,所有展出的老照片大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随举一例。


谢道坚(1872年-1930年),早年从加拿大来成都,他出生于加拿大一个富裕人家,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既是文学硕士,又是医学博士。1904年,谢道坚夫妇放弃了加拿大的优裕生活,来到成都,先是参与成都华西协合大学的筹建,之后在这所大学的医学院任教,坚持每周40个小时的繁重授课。不久,他到偏远些的川南重镇乐山一个教会医院任职行医。谢道坚博士以其出色的医术和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的医风医德,深受当地老百姓赞誉,并以其过人的识人眼光、眼力,发现一个经常来诊所玩耍的赤脚小孩很有潜质,是个可造之才,在征得这个孩子的家长同意后,谢道坚在调回成都华大任教行医时,把这个小孩带到成都着意栽培。最后这个来自乐山的小孩,不仅以优异成绩考入华西协合大学很难考取的牙医学系,而且成了中国最早一个学有所成的牙科医学博士,他叫黄天启。


更为感人至深的是,1930年,为病人开刀做过无数手术,救人无数的谢道坚博士自己患病需要做手术,却没有合格的医生。他只好忍痛,躺在病床上,指导他的学生为自己开刀做手术。手术不成功,病情加重了。自知生命时日无多的谢博士鉴于当时民智不开、无人愿意捐出遗体作医学解剖之用的现状,特别留下遗嘱,在他死后,将自己遗体捐献出来作解剖之用。


谢博士去世之时,年仅58岁。他就这样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成都、留在了华西协合大学,留给了他自己终生奋斗的医学事业。像谢道坚博士这样的感人事例、故事,数不胜数,举不胜举。如此的言传身教,作为他们的后代,CS孩子们怎么会不情念成都呢!


百年历史影像馆


华西协合大学


其实,这里展示的1400幅老照片,应该不是当时的全部。华西协合大学因地处华西坝而得名,规模宏大,建筑精美,各门学科完备,与同时代的北京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南京金陵大学、上海圣约翰大学、济南齐鲁大学等齐名。


华大于1910年初建成,同年3月举行开学典礼,该校采用牛津和多伦多大学办学模式,教师、教授大多来自英国剑桥、牛津、加拿大多伦多和美国的哈佛、耶鲁等世界名校,名师灿若满天星辰。该校兼收并蓄,唯才是举,聘请前清优贡、举人、进士、翰林作国学教员,后来有经学大师廖季平、著名古典文学家庞石帚、一代文史大家缪钺、陈寅恪等受聘。华西协合大学培养了多方面的人才,尤其是医学方面的杰出人才,特别是这所大学的牙医学科和牙医学人才,在世界上都很有名。1924年,华西协合大学招收女生,实行男女合校,开时代风气之先。推算起来,该有多少记录了当时情形的老照片?新场“百年历史影像馆”展示的老照片,大都出自当时的加拿大人之手,是众多老照片中的一部分。


新中国成立后,华西协合大学先改名为华西大学;后来在院系调整中只保留了医学部分,改名为四川医学院,其它学科并入四川大学。1985年,该校更名为华西医科大学。就是这所华西医科大学,是最早被列入“211工程”、直属卫生部的全国四所综合性重点医科大学之一。2000年9月,华西医科大学与四川大学重组,原先的华西医科大学更名为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


珍贵历史将现电视荧屏


想来,当年外国人士来此拍摄的众多老照片,很可能已经随着历史风流云散,或者还有的没有来得及发现、收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展出的1400余幅老照片越发弥足珍贵。


那天我再去“百年历史影像馆”参观时,小雨淅沥,参观的人不多,仅几个川大老师、川大博物馆馆员,还有一位专程从湖北来的、研究华西协合大学古博物馆的专家吴达民先生和他的学生。这些人之中,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从华西医大毕业,去美国做教授多年且已在美国定居的中年男性,他参观老照片时很细很用心,为人谦和低调。向素珍告诉我,他叫彭远波,成都人。2016年夏天,彭远波回成都探亲时听说有十几位“CS孩子”和他们的子女要来成都参加“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开幕式,虑及这些老人大都高龄,十多个小时的空中航程,坐经济舱很累很辛苦,于是他在华西协合大学校友中发起募捐,并得到川大校方支持,成功地为这些CS老人们的回程航班升舱——改经济舱为商务舱。


那天,我和彭远波一见如故,分别时,特别在“百年历史影像馆”门前合影。向素珍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联合四川电视台,已将这段历史和这批老照片的故事,拍摄成了五集电视大型纪录片,相信会很快搬上荧屏,让更多人看到。


细雨淅沥中,我有一种难舍之情。含英咀华、历史厚重的新场,因有了这座特别的“百年历史影像馆”的存在,越发令人景仰。


(作者注:笔者父亲田文凯早年毕业于成都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

来        源丨《四川政协报》2018年07月31日第03版

图文编排丨董      彦   

责任编辑丨胡      萍

终        审刘 姝 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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